加拿大政府再次承认原住民遭受“种族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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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原住民女子Tanya Holyk的家人穿着纪念T恤

七天记者 颜宏

经过两年半的调查,《加拿大失踪和被谋杀原住民女性全国调查报告》ENFFADA(Enquête nationale sur les femmes et les filles autochtones disparues et assassinées),6月3日在位于Gatineau的加拿大历史博物馆发布。这份长达1,200页的报告收录了超过2,000人的证词,结论指出各级政府在处理原住民女性失踪及被杀案件上,存在严重的偏见及“结构性问题”,甚至已经达到种族灭绝(Genocide)的程度。

在加拿大民众的眼里,“种族灭绝”是指像二战时期德国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或者上个世纪30年代发生在乌克兰的大饥荒,再或是1994年发生在卢旺达的大屠杀。相对于这些动辄死亡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历史事件,该报告使用“种族灭绝”这个字眼(在报告中出现了122次)来描述几千名原住民女性被杀或失踪案让很多加拿大人无法接受,就连魁省和拉布拉多第一民族领袖Ghislain Picard以及Atikamekw族的大酋长Constant Awashish都不认同。

在报告发布会上,总理特鲁多先避免使用这个字眼,只说没有必要在用词上纠缠,而应该更注重事实和解决办法,但第二天在温哥华召开的Women Deliver大会上又表示接受该报告的结论使用“种族灭绝”一词,并再次强调不要把着眼点放在用词上,要放在具体的措施上。

1948年,联合国通过的《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中列举了构成种族灭绝之行为:“杀害该团体的成员;致使该团体的成员在身体上或精神上遭受严重伤害;故意使该团体处于某种生活状况下,以毁灭其全部或局部的生命;强制施行办法,意图防止该团体内的生育;强迫转移该团体的儿童至另一团体。”但如何界定某些历史事件是否构成种族灭绝并非易事,几乎每一起被指控为种族灭绝的案件中,由于观点和立场的不同,对于事件细节的描述和事件解释都会存在激烈的争议,不同立场的人甚至于对事实的描述也可能大相径庭。

调查

加拿大原住民女性在人口中只占4%,但在1980年至2012年间,全加拿大被谋杀的女性人口中,原住民女性占16%。根据警方的记录,在1980-2012年间,被谋杀和失踪的原住民女性有1,181人,其中被谋杀的有1,017人,失踪的164人。原住民被害女性多以30岁以下年轻女性为主,甚至包括一部分未成年人。但原住民社区一直不认同这一数字,认为被害和失踪的女性远远不止这些,估计有4千人,认为这是严重的社会问题,敦促政府进行公开研讯。

哈珀领导的保守党政府认为原住民女性被害或失踪问题只是刑事犯罪问题,不是社会问题,因此拒绝进行公开研讯。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曾就此问题专门到加拿大调查,并在报告中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一些国际非政府组织、原住民家庭、社区和机构也敦促加拿大采取行动,展开全国性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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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特鲁多领导的自由党上台,作为竞选承诺的一部分,宣布启动原住民女性失踪及被杀害问题的全国性调查,并用3个月的时间举行了18场围绕调查制度设计等问题的听证会,这也是以原住民身份当选的前司法部长王州迪(Jody Wilson-Raybould)上任后首先并优先处理的议题。

2016年8月,由卑诗省首位女性原住民法官Marion Buller为首的5人调查委员会成立,其余4位分别为原住民妇女协会前主席Michèle Audette、原住民律师Qajaq Robinson、University of Saskatchewan大学的原住民法律研究专家Marilyn Poitras以及原住民人权律师Brian Eyolfson。该委员会当时获得拨款5386万元,计划从当年的9月1日开始调查,持续两年,至2018年12月31日结束。这个委员会依据加拿大的《听证法》获得法律授权,有权传唤目击证人及搜索证据,有权查阅涉案卷宗,还可以检视和报告这些问题所涉及的系统性以及深层因素,检视政府机构的政策及执行所造成的影响,包括政策的制定、儿童福利以及社会及经济状况等。

历史

根据最近的人口普查,加拿大的原住民人口约169万,占总人口4.9%,一般被分为三大部分:“第一民族”(First Nations)、因纽特人(Inuit)和梅蒂人(Métis)。原住民深受贫困、忧郁、暴力犯罪、高失业率和酒精毒品问题困扰,平均寿命明显低于加拿大全国水平。

“第一民族”即印第安人,由于这些原住民不喜欢“印第安人”这个被认为带有歧视性的名称,因此二战后逐渐在官方场合被“第一民族”(意即最早在加拿大定居的民族)所代替,人数最多,全国有97万多人。

因纽特人即华人所熟知的“爱斯基摩人”,因为“爱斯基摩”的意思是“吃生肉的人”,被因纽特人认为是歧视性语言,因此近代以来他们一直自称“因纽特”,意思是“人”,这个名称也渐渐成为正式的族裔名称。因纽特人分布广泛,但在加拿大境内仅有不到10万人。

梅蒂人较为特殊,他们是殖民时代早期由法国移民和原住民通婚形成的、按照原住民部落形式组织、生活的混血民族,人口40多万。

这些原住民在加拿大联邦原住民及北方事务部登记立案的部落约有600个,语言有53种,原住民居留保护区2250个,72%左右的原住民居住在这些保留区内。

原住民是加拿大这片土地上本来的主人,公元1500年时,他们的人口超过35万,分为北极族、东林地部落、平原族、高原族、西北族、中西族等6大族群,大族群下又分为无数个小族群,拥有语言近百种。

到了17世纪,欧洲白人远渡重洋,来到加拿大和美国。不久,加拿大形成英法争霸的局面,1760年,英国战胜法国,独霸加拿大,开始逐步蚕食原住民的领地。英国人把天花等疾病带到北美,缺乏抵抗力的原住民因此而伤亡惨重。再加上通过巧取豪夺,他们攫取了大片属原住民的土地,并残杀了许多原住民。据文献记载,由于殖民活动、种族冲突和疾病流行,加拿大西部98%的印第安人口消亡,许多部落不复存在。

到了19世纪下半叶,羽翼丰满的英国殖民者和加拿大政府开始通过一系列法律,试图对剩余的原住民进行同化,根据1876年出台的《印第安人法》,印第安人必须居住在贫瘠、狭小的2250个“保留地”上,凡不居住在这些“保留地”的原住民被一律称为“不合作者”,被剥夺了理应享有的公民权。

在白人优越论思想的指导下,当时的加拿大政府居然通过了一项“土著同化”的原则,主张通过文化隔绝和毁灭,在数代人之内,将原住民“彻底融入主流社会”。在这种思想指导下,自1870年开始,在当局的鼓励、资助甚至强制下,教会在全国各地设置了数以千计的“原住民寄宿学校”,将原住民学龄儿童强行从家里带走,剥夺其父母和家庭对他们的监护权,由教会统一管理和教育。孩子们被送入寄宿学校隔绝起来,被勒令不许讲本民族语言,不许保留本民族的宗教与习惯,而只能说英语或法语,并“培养和保持符合文明规范的言行”。

由于白人优越论思想的作祟,寄宿学校对这些原住民儿童采取了诸多粗暴手段,敢于抵制其文化洗脑的孩子会遭到各种各样的体罚、性虐待;而如果孩子的父母家人反对或表示不满,当局就会以“违反《印第安人法》”的罪名,将他们逮捕治罪。

更有甚者,一些寄宿学校的管理者出于所谓“优胜劣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原则,对这些原住民孩子进行了一系列荒唐的医学试验,如电击、饥饿试验,甚至强迫绝育和“优生试验”。

据不完全统计,自1870年第一所寄宿学校诞生,到1996年最后一所关闭,共有超过15万原住民儿童被强迫送入,其中被虐待致死的据信超过5万,另有5.5万混血儿被强制送给白人家庭寄养,而他们的父母却再也得不到他们的音信。

由于这种“断子绝孙”的文化灭绝政策,加上对原住民经济的扼杀、土地的掠夺,原住民不但人口减少,而且经济命脉断绝,前途渺茫,许多人因此染上了酗酒、吸毒等不良习惯,更加剧了自身和民族命运的悲惨。

加拿大政府直到1984年才承认这种做法“不人道”,1996年最后一所寄宿学校才被关闭,1998年政府才首次表示“应该道歉”,而正式向原住民道歉却一直等到2008年6月11日。

2007年,英国拯救儿童组织对加拿大原住民保留地进行了长时间探访,结果发现情况“令人沮丧”,由于缺乏经济来源和生活希望,保留地不但设施残破,住房简陋,而且充斥着吸毒、酗酒和暴力,自杀率高达0.13%(比全国平均水平0.017%高出近10倍),由于无力抚养,多达2.7万儿童被寄养他处。

渊源

前司法部长王州迪的父亲Bill Wilson是卑诗省著名的原住民领袖和律师,在全省乃至全国的原住民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她的家人也很彪悍:奶奶曾因积极参加维护女性权益和原住民权益运动而坐过牢;母亲在得知两个女儿因原住民身份被学校歧视后直接杀到学校怒怼校长;王州迪从小就对学法律非常感兴趣,并且立志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1983年,Bill和特鲁多的父亲、时任总理的老特鲁多在参加关于原住民议题的宪法会议时坐在了一起,Bill对着老特鲁多开玩笑说:“不知怎么回事,我家那两个女娃特别喜欢学法律,还说以后要当加拿大总理。”老特鲁多则说:“告诉她们我会一直待在这儿,直到她们准备好了。”32年之后,老杜鲁多的儿子小杜鲁多成为加拿大总理,并任命Bill的女儿王州迪为司法部长。不论后来因兰万灵案,王州迪如何把小特鲁多和他领导的自由党打入深渊,但两人刚开始蜜月期的合作还是非常默契的,互相配合做出了很多政绩,包括立法安乐死、大麻合法化、修改刑事法等。在成为司法部长以前,王州迪就一直为原住民发声,为涉及原住民的法律法规、环境、财政透明、政府管制、人权等问题抗争,在有关原住民女性遭受暴力的议题上也非常积极。上任一个月后就宣布启动针对原住民女性失踪和被谋杀问题的公开研讯,指出“多年来,原住民女性遭受暴力的比例一直比其他加拿大居民高出三倍,她们失踪、被杀,但她们陷入悲痛的父母和孩子却从未得到过一个交代。”还推动特鲁多在2016年成立全国和解委员会,正面回应一年前真相与和解委员会(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调查报告所提出的45项“行动呼吁”,推动一年举行两次“机制化的”原住民领袖和联邦相关内阁部长间圆桌会议,承诺向位于曼尼托巴大学的国家真相与和解中心拨款1000万加元等。

针对原住民女性的被杀和失踪案,加拿大皇家骑警(RCMP)公布的报告指出,原住民女性易遭遇暴力可能与原住民社区极度贫穷和高失业率相关,这些女性更多的是被熟人杀害,凶手通常有犯罪纪录和依靠社会福利金生活;部份受害人本身也有犯罪纪录或是处于失业状况,遇害前夕吸食过量毒品等行为。但原住民并不认同RCMP的报告,抱怨RCMP在调查过程中存在种族主义倾向和行为,且这种倾向和行为已严重影响了案件调查进程。原住民社区联合同情原住民遭遇的民众举办了各种形式的抗议活动。

魁省

ENFFADA最终耗资9200万元,历时2年半才完成,并给加拿大提出了230项改进建议和一份175页名为“特别注意魁北克局势”的补充材料。呼吁加拿大各级政府、执法机关和加拿大公众采取有效措施解决针对原住民女性,针对2SLGBTQQIA,也就是双灵、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变性人、同性恋、性取向不确定、双性人和无性恋者的暴力行为。

报告还指出,当凶杀案受害人是原住民时,经常出现的问题是案件调查者由于对原住民的偏见而对破案不认真,结果是原住民受害的案件侦破率很低。即便是凶杀案侥幸告破,检察院也经常与被告方达成用认罪换取较轻起诉罪名的讨价还价协议。该报告认为让原住民能够得到司法公正的方法是任命更多的原住民法官、聘用更多的原住民警官。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应该为原住民设立专门的法院系统。

为了大幅度提高原住民被杀案件的破案率,该报告要求联邦政府和省级政府增拨资源,在与原住民社团进行充分协商的基础上加强原住民警察力量;确保原住民暴力案件的受害者得到保护、医疗服务和心理咨询服务。另一个建议是要求联邦政府和省政府把原住民语言作为与英语、法语并列的官方语言。

这个报告中针对魁北克的内容强调魁省的政治和社会历史背景与加拿大其他地区不同。这份“针对原住民女性暴力行为”所进行的全国性调研,并不代表魁省正在发生的实际情况。报告还给魁省提出了21条建议,包括为建立独立机构监管建议的实施情况;为受害女性提供更多资源;在学校(包括大学)增加关于土著社会文化现实的强制性教育课程;调查魁省原住民儿童被带离家庭案件等。

魁省省长François Legault尽管也批评针对原住民女性的暴力行为,却拒绝使用“种族灭绝”这个词汇,并表示应该给受到暴力待遇的原住民女性提供更多的帮助。

蒙特利尔市原住民事务负责人Marie-Ève Bordeleau则表示对报告的结论很满意,提出了强势和具体的建议,并希望这些建议能落到实处。

原住民的几个部落首领则表示这份报告可能会给原住民带来些光明和民族意识,但这些建议并不能真正改善原住民的境遇,也不能消灭原住民遭受的政治迫害。他们认为加拿大必须履行其宪法和信托义务,采取一切必要和紧急措施,确保对所有原住民造成的损害得到全面和彻底的清算和赔偿。

 

资料来源:RCI、陶短房《加拿大的原住民问题:从总理联大演讲到和解》